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独立研究思考的成果，旨在促进学术交流。

与直观感知不同的是，真实情况是人类依然生活在现金社会：

世界范围内的现金流通总量一直在坚实地增长，现金用于支付结算业务的频率也远远高于其他支付工具。当然从发展视角来看，本轮fintech创新正在驱动全球支付方式产生巨大变革，支付工具多元化和支付生态多样性的特征日渐明显，这对实物现金（纸钞与硬币）的流通和使用造成较大冲击。“无现金”为时尚早，但逐步的“去现金化”已经是大势所趋。

从世界主要央行纷纷披露数字货币研究计划来看，中央银行已经意识到作为当代货币的纸钞和硬币存在成本和安全技术方面的固有缺陷，而发行法定数字货币可以弥补实物现金的缺点。数字货币可以与实物现金长期共存并且逐步取代，有效降低社会交易总成本，助力经济运行的提质增效。所以，或许现金的终局不是“无现金社会”，而是“数字货币社会”？当然这还有待于现实的努力和未来的检验。

现金社会：现金依然很重要

世界最早的纸钞“交子”出现于我国北宋年间。往事越千年以后，纸钞和硬币构成的现金在当今社会经济运行中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在全世界的绝大多数国家，现金需求和现金流通量都在持续增长，增长速度基本上可比或者超过GDP增速。比如，2016年我国现金流通量增速约为8%，欧元区现金流通量增长速度约为5%，都高于自身的GDP增速。其他国家如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的现金增长速度也都在5%-10%之间。

图1我国现金流通量一直在增长（数据来源：Wind资讯）

图2欧元区现金流通量一直在增长（数据来源：欧洲中央银行网站）

以支付频度计算，现金仍然是全世界最主要的支付工具。根据凯恩斯的货币需求理论，人们的持币动机有三种：交易动机、预防动机和投机动机，也就是消费性货币需求和投资性货币需求。从消费性需求来看，现金的支付使用次数仍然占据主要地位，根据万事达卡组织的一项调查（2013年），全球大约85%的交易（发生次数）使用的是现金。

民众依然习惯将现金作为（至少是一部分）价值贮藏工具，尤其在社会经济状况出现不稳定的时期。社会习惯是人们使用货币时非常重要的考虑因素，因此也有人把货币本身称之为一种社会习惯。社会习惯隐含有网络效应：即一个人使用现金是因为其他人也使用现金或者习惯接受现金支付，这种乘数效应很难建立，亦很难破坏。改变现金使用的社会习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类似的，民众还是有贮藏现金作为储值手段的传统。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美元在美国境外的持有量远高于美国境内，民众将国际储备货币作为一种相对稳定的价值工具来贮藏和投资。本轮金融危机以来，各国普遍施行非常规的低利率货币政策，甚至考虑负利率政策选项，也促使民众有持有现金的动机。

归根到底，现金的需求主要来源于现金有很多独特的优点，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的优势：

一是现金提供匿名性。持有者在使用时无需提供自己的身份信息，做到隐私保护。

二是现金的使用无需依赖第三方服务机构，方便快捷，即时结算。

三是现金的使用无需借助数字化设备，尤其在老少边穷地区能够实现普惠通用。

四是现金可以方便适用于小额支付和相对的大额支付。

五是现金的防伪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使用和持有相对安全。

目前来看这些优点使得现金在很多场景暂时找不到完美替代物。换句话说，全世界人民可能要继续生活一个现金社会里。

从“无现金社会”到“去现金化”

凡事皆有变数。从数据上观察，北欧几个国家的现金流通量和现金使用频率都在下降，成为为数不多的现金正在减少的经济体，这表明无现金社会的拐点迫近了吗？

“无现金社会”的概念实际起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管理学家Bernardo Batiz-Lazo专门研究了“无现金社会”概念的起源与演变，发现咨询公司当时顺着工业自动化的逻辑，提出了在银行业也要推行自动化和信息化，认为传统支付交易的处理能力已经过载，“无现金社会不仅可行，而且必要”。这个宏大叙事的概念固然有商业理念的冲击力，但是当时的含义基本等同于金融信息化。

“无现金社会”的背景是整个金融体系的数字化转型。经过几十年的演化，目前经济体中流通的广义货币（M2）大部分都已经是数字化，现金在广义货币中的占比很小，比如我国现金在广义货币供给中的比例不足5%。从总量结构来看，现金在货币中的重要性确实在降低。

图3现金在广义货币供给中的比例在下降（数据来源：Wind资讯）

支付工具多元化对现金使用形成了一定“挤出效应”，无现金交易越来越重要。随着信息通讯技术的发展，信用卡、借记卡、支票、电子货币等支付工具逐渐得到应用普及，尤其是数字经济的迅猛发展，使得非银支付机构提供的在线支付获得了场景、客户和数据。非银支付机构携带优势又通过“二维码”等受理环境创新切入到零售支付场景，逐渐改变千家万户的支付行为习惯，也为民众的日常支付提供了更多选择。据估计，美国2016年无现金交易规模高达6170亿美元，而瑞典等北欧国家几乎实现了日常支付都可以无现金化。

现金的未来似乎充斥着左右互搏的力量。从绝对数量来衡量在增长，从货币总量结构来衡量在减少；从支付使用广泛性上占主要地位，但是又面临多种非现金支付工具的挤压。从提出开始，一直有观点认为“无现金社会”的实现为时不远，但是历史证明并非如此。

最近，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肯尼斯·罗格夫在其新书《现金的诅咒》里提出了“政府废除现金”的激进政策选项，他的论据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

其一，认为现金会被用于偷税漏税行为和非法经济活动，造成治理困扰；

其二，认为现金的存在会使得非常规货币政策无法顺畅地调节到负利率区间，造成“零利率下限”困扰。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考虑就会发现，非法经济活动和诸如恐怖主义融资行为的大部分还是依赖电子化手段，解决这个问题更多地要依靠金融科技支撑的反洗钱措施和KYC手段。

负利率政策作为一种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也无法支撑废除现金的最主要依据。现金的未来更多地应该满足于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的自然需求演进，政府和货币当局要顺势而为。

为了解释和分析现金这种吊诡的形势，今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去现金化”：

就是注意到现金仍然在被广泛使用，但是无现金交易也越来越重要的趋势。“去现金化”指的是现金逐渐在流通领域被电子货币替代的过程，这里的电子货币是广义化的可转让存款，民众可以使用商业银行存款或者非银行支付机构里的备付金余额实现电子支付，省去了存取和携带现金的环节。“去现金化”不仅对于社会民众生活有影响，也可能对宏观经济、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国际收支等产生广泛影响，利弊需要仔细评估衡量。

在这个概念体系里，研究人员特别强调“去现金化”是一个随着经济发展的自然过程，不会是一蹴而就的，是一项长期工作，政府和货币当局在这个过程中要加强研究和协调。

“数字货币社会”或是现金的终局？

实际上，因为担负货币发行和流通管理职能，货币当局一直在关注现金发展趋势和货币体系数字化的问题。从最近逐渐披露的中央银行研究数字货币研究计划的情况来看，世界主要央行都在严肃关注数字货币的话题，尤其是深入研究中央银行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

央行法定数字货币与私人数字货币例如比特币、以太币等产品有着本质区别。

通俗来解释，央行法定数字货币就是数字化的美元、人民币、欧元、英镑……应该与现在流通使用的主权货币的纸钞、硬币在价值上一比一平价，在地位上都具有同等法偿性。作为上一代货币技术，纸钞和硬币存在成本、安全和技术先进性方面的固有缺陷，法定数字货币有望弥补实物现金的这些缺点。

当然，法定数字货币需要过市场检验的这一关，只有被社会和市场接受的法定数字货币才有生命力。现在来看，法定数字货币如果能够充分发挥两方面的支撑作用：

一是借鉴吸收当前信息技术的各项创新，

二是依赖专业化的货币管理机构（中央银行）来发行、流通、运行和管理，这样法定数字货币的比较优势还是可以期待的。

在民众逐渐习惯于使用数字货币来行使货币的三大职能：交易媒介、价值尺度和价值贮藏以后，数字货币可以与实物现金相互共存乃至逐步替代，数字货币与多元化的非现金支付工具也能做到有效区分和功能互洽，这对社会交易总成本是巨大的节约。

在这种情况下，中央银行使用金融科技和监管科技来管理新一代货币，社会经济运行和普通民众日常生活（包括在线环境和现实环境）都能够使用到有主权信用保障的法定货币，金融服务机构在这个生态系统中各安其位、开拓创新，数字货币就能够充分履行数字经济时代的“硬通货”职能。

或许，“去现金化”的准确表述就是“去实物现金化”，跨越千年的现金在数字经济时代以崭新面貌继续安身立命于古老的职能，人类进入“数字货币社会”？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