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国际货币体系面临双重挑战。一是地缘政治冲突下一系列金融制裁对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带来冲击。二是数字技术兴起并引发货币形态的变革。两者交织反映私人部门对政府铸币权的挑战以及不同国家之间的货币竞争。在此背景下，数字人民币的研发试点，尤其是数字人民币在跨境领域的应用受到广泛关注。本文通过梳理数字人民币的发展进程，尤其是数字人民币在跨境领域的应用，分析数字人民币的优势、困境，以及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影响。

作者：管书旋 中国银行数字货币办公室【原文刊于国际金融评论2023年第18期（总第58期）（本文为节选）】

二、数字人民币的跨境应用模式

（一）数字人民币跨境应用的现状

当前，人行主要通过“双边合作”和“货币桥”两种模式探索数字人民币跨境使用。

1. 双边合作模式

双边合作模式是在人行与境外央行或金融管理机构签订合作协议的框架内，开展数字人民币的跨境应用试验。2020年，中国银行在两地监管指导下率先在香港地区开展数字人民币跨境试验，目前已初步构建覆盖香港个人和企业的数字人民币服务能力。香港个人客户可开立数字人民币钱包在境内及香港消费，香港商户可受理数字人民币，香港企业和内地企业之间可用数字人民币进行跨境结算。该模式需要人行与境外央行或金融管理机构逐一对接，推广速度较慢，但相较多边合作更加灵活。

2.“货币桥”模式

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以下简称“货币桥”）是在国际清算银行香港创新中心倡议下，由香港金融管理局、泰国中央银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中央银行、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共同发起的跨境清算平台。该平台致力于以区块链和央行数字货币提升跨境支付的效率。

2022年8-9月，货币桥项目开展首次真实交易试点，交易类型主要为跨境汇款及外币兑换资金交收。本次试点是全球首次使用多国央行数字货币进行跨境支付，也是通过新兴技术和国际合作改善跨境支付环境的重要尝试。据国际清算银行统计，试点期间共完成交易160笔，累计交易金额约合人民币1.5亿元。

货币桥与传统的SWIFT汇款相比，参与银行可以通过货币桥平台在多个司法辖区的央行数字货币保障下直接进行点对点支付。其优势在于：一是省略代理行环节，降低相关成本。二是实现信息和价值的同步转移，提升了效率。三是不受现有清算窗口限制，可支持7*24交易，延长交易时间。四是央行数字货币参与清算，通过政府信用背书，降低了清算风险。

货币桥代表了国际支付的发展趋势，即各国货币平等，鼓励本币交易。货币桥遵循国际清算银行制定的央行数字货币标准，即无损、高效、适应性、确保与其他支付基础设施共存和互通性以及金融普惠性的原则。货币桥在系统设计上保持各央行节点平等，鼓励各方采用本国货币进行双边交易。

相较于私人加密货币3、稳定币4，货币桥在合规性、币值稳定性方面有更强的保障。相较于数字人民币双边合作模式，货币桥借助国际清算银行的协调能够较快地推广到其他国家和地区，但同时更多的国家和地区也意味着更高的协调沟通成本。

（二）数字人民币跨境应用的优势和问题

1. 优势

数字人民币最大的优势是高效率和低费用。以境内出口零售电商为例，当前境外客户消费主要采用外卡支付形式。境内电商需要承担外卡收单的手续费、汇率风险并且有较长的清算周期。如果采用数字人民币支付，其资金流程简化为境外个人支付数字人民币，境内电商收取数字人民币，境内电商不必承担汇率风险，资金准实到账，降本增效作用突出。

随着电子商务等贸易新业态的发展，小额高频跨境支付的比例正在提升，而小额高频交易相较于大宗业务对支付成本更为敏感，数字人民币低费用的优势将更加显著。

长期来看，数字人民币优势还在于“可编程”的特性，结合密码学、智能合约、大数据等技术对跨境支付提供新的发展思路。例如，可以通过分布式账本加隐私算法在保障数据安全的同时开展数据共享，从而推进跨境监管合作，更好地解决反洗钱、反恐怖融资等问题。通过智能合约实现自动头寸调拨，降低流动性管理成本。

2. 存在的问题

第一，政策不明确。目前，监管部门尚未对数字人民币是否区分钞/汇，是否区分离/在岸等做出明确指引。尤其是当前“数字人民币等同现金”的管理思路对跨境应用影响较大，钞、汇在监管部门分工、牌价、反洗钱要求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在无政策指引的情况下，数字人民币跨境试点采用“一事一报”的方式实施，推广效率大大受限。

第二，国际合作有一定难度。一是逆全球化力量抬头、地缘政治冲突阻碍国际合作。二是各国央行数字货币的监管体系尚在研究之中，为控制风险，各国监管倾向于控制使用场景和额度，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央行数字货币的跨境使用。三是数字货币支付的互通难度高于传统账户体系，各央行数字货币的定位、技术路线差异较大，为不同央行数字货币的互操作带来更多挑战。四是各方对于数字货币的理解存在差异，根据国际清算银行在2017年提出的“货币之花”分类，数字货币有十余种不同形态，理解偏差加大各国达成共识的难度。

第三，支付效率的改善难以解决所有问题。国际支付源于国际贸易以及投融资等需求，在前期业务实践和调研中，客户在支付侧面临的问题较易解决。而由于地缘政治冲突带来的不确定性、技术革新带来的产业链变迁以及美元加息周期下全球需求不振等因素叠加，冲击国际贸易，对客户影响更为直接。

三、数字人民币发展与人民币国际化

（一）数字人民币对人民币国际化的价值

1. 提升人民币结算能力

数字人民币对人民币结算能力提升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提升交易效率，降低成本。二是保障安全性，数字人民币的运营数据全部归属中国境内，可作为部分数据安全性要求较高的跨境支付备选渠道。

2. 输出数字人民币标准

根据国际清算银行调研，全球约90%的央行正在推进央行数字货币研究。相较于基于账户或现钞的支付，央行数字货币有两点差异：一是央行数字货币在技术和治理方面都有较高的门槛，并不是所有国家和地区都有独立实施本国央行数字货币的能力。二是数字货币账户互联互通的难度高于传统账户。这些决定了未来央行数字货币可能只有几种主流技术路线，大部分的央行将在几种路线中选择，同时可能聘用相关团队提供咨询、培训和实施等服务。

从世界范围来看，数字人民币相较于其他央行数字货币存在优势。一是数字人民币的试点时间、规模、场景丰富程度世界领先。二是从技术角度来看，数字人民币覆盖了基于账户和基于价值两条基本路线，可满足各类央行数字货币应用场景需求。总体而言，数字人民币具备对外输出标准的潜力。数字人民币标准输出不仅可以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影响力，同时，与数字人民币采用同一标准的央行数字货币与人民币的互联互通难度更小，从而有利于进一步扩大数字人民币的支付网络。

3.创造新的人民币使用场景

第一，数字人民币与新技术催生的新业务形态。例如，物联网技术发展将支付主体从法人、自然人扩展到物的领域。在智能工业领域，可以通过不同设备间的支付实现各生产环节成本精算。

第二，数字人民币金融市场业务，即数字人民币和其他数字货币和数字资产的交易。其核心在于：一是数字货币的独立定价。货币运营成本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到货币价格，数字货币的成本优势如果能通过交易体现，将进一步促进数字人民币的发展，也会催生出新的交易品种。二是交易结算流程的自动化和智能化。数字货币之间、数字货币与数字资产的交易可以通过智能合约等方式实现自动交易撮合、证实和清算，这将大大降低金融市场业务的运营成本。

（二）数字人民币跨境使用的发展方向

1. 数字人民币跨境试规模扩大

数字人民币跨境试点可能在覆盖地域上进一步扩大。货币桥项目除了已经参与真实交易试点的中国大陆、中国香港、泰国和阿联酋之外，菲律宾央行、印度尼西亚央行、马来西亚央行、以色列央行、韩国央行、瑞典央行等已成为观察员单位，预计将有更多央行参与到货币桥项目中。数字人民币可通过货币桥触达更多国家和地区。

同时，我国和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签订双边互换协议，深化双方货币合作，加之越来越多的央行对于数字货币的研究逐步深入，数字人民币双边合作模式也有可能推广到更多国家和地区。

2. 数字人民币综合性解决方案

数字人民币低成本、高效率的特点满足当前贸易新业态的发展趋势。作为贸易大国，我国可将数字人民币与数字贸易结合，成为一套标准化的国际贸易范式，对后疫情时代全球贸易的复苏以及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具有重要意义。

3. 数字人民币标准输出

当前，数字人民币已形成一套经受过试点验证的技术标准和运营模式，受到全球各央行的关注，部分央行陆续来华开展实地调研。数字人民币标准输出是未来数字人民币发展的重点领域。

4. 数字人民币与其他央行数字货币互操作

随着全球参与数字货币研发的力量日益增多，数字货币间的互操作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目前，有两种互操作的主流路径：一是以货币桥项目为代表的，在同一体系下的数字货币互操作。二是以SWIFT数字货币项目为代表，提供跨体系数字货币互操作。但整体来看数字货币的互操作还处于起步阶段，尚未形成成熟的解决方案。

香港启动数码港元研发，使得数字人民币可以在可控的条件下，探索央行数字货币互操作的经验，为扩展数字人民币应用、参与全球数字标准制定打好基础。

（三）数字人民币跨境使用的政策建议

1. 构建数字人民币跨境的政策体系

尽快明确数字人民币跨境使用的三大基本问题，即是否区分钞/汇、是否区分离/在岸；在有匿名用户和数币特有业务环节的情况下如何界定跨境；三大基础政策——跨境反洗钱、外汇收支申报和跨境人民币申报、数据跨境管理。

2. 加快数字人民币标准化、产业化

全球数字货币研发拥有巨大的市场，根据胡润研究院统计，在数字货币、区块链领域已经有53家独角兽企业。我国在数字货币方面走在世界前列，但没有与之匹配的产业规模。一方面，需对数字人民币的技术架构、业务模式进行有效地总结，形成完整的标准体系。另一方面，加大数字货币产业的发展，鼓励有条件的企业参与海外央行数字货币项目建设。

3. 加强国际交流，扩大“朋友圈”

央行数字货币研发是全球关注的话题，世界各国均在关注数字人民币试点情况。建议以数字人民币破题，加强多层次交往。除了监管部门间沟通之外，加强商业机构、学术机构间的交流，充分发挥我国人民币清算行的作用，对数字人民币的经验、理念进行推广。

4. 探索央行数字货币交易

央行数字货币交易是体现数字货币成本优势、让价格调节市场的重要措施，也将是全球数字货币领域发展的必然趋势。需发挥香港离岸市场的优势，结合数字证券、碳交易等新兴交易品种，尝试央行数字货币的交易，探索相关定价、结算机制。